我要去钓鱼的那条大河,是从几十公里外的上游热力木大掌流下来的……
夏天刚开始不久, 山里的雨就不太正经了。
过去一场阵雨,姐姐刚把牛粪堆上的塑料布扯开,让半干半湿的牛粪赶紧晒晒太阳。她转身还没走到河边洗衣服的地方, 那雨又从毡包背后的山鼻梁上白蓬蓬地扑下来了。她在河边跳着脚,让我赶紧把塑料布盖到牛粪堆上。姐姐还在喊叫,我听了个大概,意思是你要不照顾好牛粪,就等着吃生面吧。
但我的心思并不在雨水和牛粪上,更不在吃生面或者熟面上。我在想钓鱼的事,我已经做了一些准备,打算明天去钓鱼。我没有鱼线,就偷了家里的棉线,大大一捆,我估摸着应该有几十米,足够了吧?我没有鱼钩,就偷了家里的小针,烧红,弯成鱼钩的样子,我很聪明地想到鱼钩弯曲的角度,弯得不够,就算钩住鱼也会被挣脱,弯得太曲了,可能又钩不住鱼。这个度究竟在哪里呢?我用食指弯曲起来给自己打了个比方,似乎要比正90度再过一点,大概是100度吧。家里的针线盒里面有五根小针,我偷了三根,一根报废了,两根做得很好,我还准备了一些羊肉,半个巴掌大小,又拿了小刀,都装在一个小背包里面, 放在枕头旁边。
我像往常那样吃完早饭,赶着羊群朝山里面走去。走了大概一公里,将羊群交给邻居,就打马下了山坡,过了小河,又过了一片浅滩,到了山谷对面的山坡上,我缠着山坡翻过那道山梁,远远能看到家里的毡包,我敢肯定,眼毒的姐姐一定已经发现我了,但我不跟她解释。
这片山区,是祁连山脉中的一支,是我这支蒙古族长久以来的夏营地。我要去钓鱼的那条大河,是从几十公里外的上游热力木大掌流下来的。出了山口,汇入查拉河一起奔入青海湖,河水的蓝色和青海湖的蓝色如出一辙。这条河下游的几个大深坑里有很多鱼,但一个比一个狡猾,我去年已经试过了,不抱希望。我朝上游走,上游去的人少,鱼比较傻,容易上钩。我骑着马,一直走了十几公里,已经到了这条河叫另一个名字的一段,这里叫热力木河。我在这里找了一个不小的水湾,湾坑水很深,呈现出青幽的色泽,绝对是鱼儿藏匿的好地方。我把鱼钩小心翼翼地拿出来,挂上指甲盖儿大小的一块羊肉,放入水中,慢慢地放线。线的颜色太白了,它跟鱼线完全不一样,在水里面一泡还发生了肿胀。我很担心鱼没有那么傻,难道会不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东西吗?我的担心是多余的,我都没放几米线,鱼钩就已经被咬住了。手里面一紧,我已经笑出声来,在拽线的时候,很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状态因为太激动而变得有些僵硬,也有些笨拙,但庆幸的是这是一条傻鱼,都不会挣扎,不会往前冲,不会左右摇摆来挣脱鱼钩,它只是紧紧地拽着鱼线在和我较劲,很快我就把它拽到身边。哎呀,波光粼粼的水面下,它显得很小,我有些失望,但一从水里面出来,就把我惊呆了。好大的一条鱼啊,足有一尺,有我的手臂粗,我伸手钩住了鱼鳃,蹚着水回到岸边,先把鱼钩拽出来,然后盯着它观赏了好一会儿,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放进了我带着的小塑料桶里面。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鱼,但不妨碍我喜欢它,它褐黑色的身体花纹神奇极了。它在水桶里面警惕得一动不动。下午,雷阵雨到来的时候,我已经钓了五条鱼,再没有像第一条那么大的。我去最近的牧民家里躲雨,这是一个帐篷商店,为了避免太大的竞争力,搬到了没有商店的热力木山口, 我本来只是想躲躲雨再接着去钓鱼,但被这个很会说的商店男主人忽悠,我把五条鱼都给了他。兑换了一条花头巾,我就戴着头巾回家去,腆着笑脸把头巾给了姐姐。我说,这头巾是新花色,好看。
她正在往塑料袋里面装已经晒干了的牛粪。她少女时期的大部分时候,都被烧柴困扰,日复一日地在这件事上绞尽脑汁,真不容易。姐姐装满了一袋子牛粪,费劲地甩到后背上,她朝家里走去,路过我,一把揪过头巾,又狠狠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。看她累得满头大汗,我就没说什么,我也没有帮她干活。我本来是想帮她干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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